大用集团白羽鸡“中枪”调查

大用的“中枪”，是“站着”还是“躺着”姑且不论，
但事件背后，中国畸形肉鸡产业链的救赎迟早要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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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2013年1月15日起，飓风就向位于河南省鹤壁市淇县的大用集团袭来。当然，如果算上2012年年底的六和集团“速生鸡”事件，这场飓风实际上席卷了中国的整个家禽养殖业链条。
大用，不过是正处在风口。
大风起源于1月15日，中国网河南频道爆出一则“河南大用集团长期加工病死鸡，多用于知名快餐企业”的新闻报道。
1月16日、1月18日，大用集团连发两次声明，坚称，“绝无病死鸡进入屠宰环节”。
1月18日，河南省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称，鹤壁、焦作、周口等集团基地均未发现屠宰加工病死鸡现象，但调查同时发现，大用集团鹤壁、周口基地部分养殖小区在对病死鸡的无害化处理过程中，尚存在不规范的地方，需要整改。
飓风当中，企业和官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，民间的质疑依然在积聚，整个家禽养殖业的产业链条都在飘摇。风口之上的大用到底是家什么样的企业？速生鸡、嗑药鸡、病死鸡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中国养殖业的现状到底如何？
带着重重疑问，1月24日，记者前往大用所在的鹤壁市淇县、浚县。
旺季的萧瑟
1月24日下午１时，鹤壁淇县北阳镇
北阳镇是由107国道进入淇县的第一个镇，当地村民说，这里的人不养肉鸡，都是喂猪。“养肉鸡死得快，不赚钱，村里好多年前就没人养了。”几个村民帮忙指了个方向，淇县北部地区，多是养鸡场。
鹤壁基地总部位于淇县城关镇以北，紧临107国道。一路上，记者竟没有遇见一辆活鸡运输车。
大用熟食加工厂紧邻大用鹤壁基地总部，主要生产鸡柳、鸡米花等产品，这是快餐店的主要半成品原料。门口，工人三五结群，扛着行李站着。“都放假了，你还站在这干啥？”从大用工厂走出来一个人，冲门口的小贩喊了一嗓子。
为啥在春节来临前的旺季放假？记者上前搭讪，员工们显然很警惕，摇头不语。
“大家都不养鸡了，大用收不上来料（肉鸡）。没料，熟食加工厂能不放假？”小贩强调，“这就是个链条式的。”当然，因季节或订单原因，熟食厂之前也有临时放假的先例。但在这位小贩看来，今年冬天，这个假放得还是太频繁了。
小贩姓王，他说，他养大用的合同鸡也是小有名气，养殖量在7000～8000只。养了好几年，去年赔钱了，不干了。（合同鸡，是指农户与大用签约，由大用提供种鸡、饲料、药物，农户负责养殖成鸡，由大用定标准、定价回收。）
为啥会赔钱？
“冬天本就不好养。人工、饲料价格高涨，根本就不划算。山东六和一出事，大用对回收鸡的药残卡得更严了，不够挂秤（成品鸡2.5斤起回收）的不收了。鸡卖不出去，死得太多。”老王说。
“不吃药，鸡咋活？这种鸡（白羽鸡）就是这个品种。”老王对前一段时期“嗑药鸡”的报道很不满，“记者一曝光，（大用）收鸡卡得就更严了。农户该卖的鸡，化验不合格就卖不出去。多放一天，就会多死一批。”
死鸡如何处理？老王说，这又是个门道。农村有专收死鸡的鸡贩子，根据死鸡的重量不同，季节不同，价钱也不一样。一只死鸡，养殖户大抵能收几毛钱。至于最终流向，他也不清楚。
“大用不收死鸡。”老王说得十分肯定，“连合同鸡的药残都卡得那么严，大用咋会收死鸡呢。”
此后，类似的表达也出现在鹤壁淇县、浚县等大用养殖户的口中。
大用鹤壁基地的屠宰厂年加工能力是3000万只，与基地总部只隔了一条铁路。
记者在厂门外守候了一小时，没有看到一辆送鸡车入厂，四辆空空荡荡的大货车兀自停在门前。
本该是“大干快上”的春节旺季，在瑟瑟寒风之中，透着几分无奈，几分清冷。
大用的回音
1月25日上午９时，大用鹤壁基地总部总经办基地总经理张相生出差了，总经办主任王士亮在会议室接待了记者。
“这里是鹤壁基地总部，后面是熟食厂，就没有养殖场。食品加工车间有控菌要求，没让一些记者进场参观，非要说我们掩盖养殖场存在的问题。二王庄养殖场鸡都出笼屠宰了，目前是正常的清扫、消毒周期。一般在20天左右，新鸡苗才会进场。但有些人非要说我们是将鸡悄悄运走了……越说越乱。”
王士亮向记者还原了事发之后大用的处理过程：
1月15日下午3点，大用鹤壁基地总部看了报道后，“很震惊”，当即召开了紧急办公会。“被曝光的二王庄养殖场立刻开始自查，先确定是否存在媒体反映的问题。”王士亮说。
“疾控中心、养殖场、屠宰场等相关部门一直开会到16日凌晨两点，一个链条全部检查，在关键环节一定要查清楚。”
大用开始自查的同时，淇县县政府、县畜牧局等相关职能部门亦连夜进驻。
16日，河南省畜牧局执法总队调查组赶赴大用，鹤壁市政府亦派一位副市长亲自坐镇，特别针对媒体点到的二王庄鸡场，再次检查。
“到底怎么回事？检疫了没有？有没有证？调查清楚，大家确认，企业和官方都发了声明。”
调查结果显示，“鹤壁、焦作、周口等集团基地均未发现屠宰加工病死鸡现象”，但在大用集团鹤壁、周口基地部分养殖小区，对病死鸡的无害化处理过程中，尚存在不规范的地方，需要整改。
“大用集团在病死鸡无害化处理环节的不规范主要有以下表现：一是无害化处理场所不符合规定的间隔距离；二是病死鸡没有使用密闭的车辆运输；三是分类处理不够规范。”
突发事件令大用的经销商不寒而栗，“当天消息很快，一些正在装货的经销商听到消息后，立刻清车”。
“声明发出去之后，经销商情绪明显好转了。现在又是冬季消费旺季，所以销售方面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。”王士亮补充道。
既然销售未受太大影响，熟食厂为何停产？王的解释是，只是个别部门停产，并非全面性的。
依照大用方的说法，停产与冬季肉鸡养殖户饲养量降低、原料吃紧这些情况关系不大，“我们大用自建鸡场，基本能够满足屠宰场的日常供应量”。
王士亮说，大用从种鸡孵化、饲料、肉鸡饲养、熟食加工生产，是一条龙全链条运作。其在淇县有60多座养鸡场，基本满足屠宰场加工需求。而这些鸡场，是大用向农户提供标准化鸡场建设图纸，由用户完成建设，再由大用返租鸡场，聘用当地农民成为工人。也就是说，与大用合作的农户是赚了房租与工资。
“60多个养鸡场全部自营，每座养殖场养殖量为一批5万只左右，年养殖5～6茬，合计一年就是2000多万只。而鹤壁基地屠宰量是每天10万，一年约3000万只。”
大用对自养场的绩效考核，在存活率、料肉比、出肉率等指标上，有着严格的考核指标。 “一般我们控制的存活率在98%，但是有的养殖场还达不到，这与气候条件、季节、疾病传播情况等有关。冬天存活率比较低，一般感冒会有。”
“存活率98%？”事实上，记者随后采访的数位资深家禽养殖业人士都对这个超高的“成绩”大为惊诧，“肉鸡养殖业最大的风险就是规模化，密度越高、存活率越低，在国内现有环境下，规模成活率一般在93%左右，能够达到95%就是优秀。98%，我只能说，这个是奇迹。”山东六和旗下一养殖场前高管对记者说。
按照大用的说法，他们从不会收民间“市场鸡”。
所谓“市场鸡”，即农民自己买鸡苗、饲料、药物，饲喂出来的肉鸡，“我们的屠宰能力一天是10万只。你说，一个农户养鸡8只、10只，我去收谁的？那是杯水车薪。这根本不现实。我们一只没收过。”
大用不收“市场鸡”，但“合同鸡”它必须回收。事实上，这在大用被称为“放养”，该公司专设放养事业部。
王士亮称，放养模式一般是在基地半径50公里以内寻找农户合作，至于对放养户的要求，“没什么标准，够2000只就行”。
“放养在大用已退出主流，占鹤壁基地供给量不足三分之一。焦作还有一部分，周口基地全部是自养。毕竟，自养模式更可控、更安全。但这需要一个过程，因为对企业的资金、土地获得、用工等方面都是压力。”
王士亮强调，对于媒体质疑的卖给肯德基、麦当劳、德克士病死鸡，“完全是臆断”！
“麦当劳、肯德基、德克士占不了多大的量，占公司订单不到三分之一。与大用合作最大的快餐企业是德克士河南公司，它在大用专设了驻场检验员。”
转行的经纪人
1月25日下午２时，鹤壁浚县大辛庄村
因为大用、永达，豫北小城鹤壁在全国肉禽业声名大噪。也因为“病死鸡”事件，这个小城周围的村庄不再安宁。
一鸡场老板说，几乎每天都能碰见说着普通话、戴着眼镜、背着电脑包、手拿Iphone来“收鸡子”的时髦青年。
在紧邻淇县的浚县大辛庄村，闲置的鸡舍不时可见，一些鸡棚被堆砌了杂物，还有一些则养了猪、羊或者蛋鸡。
大辛庄村以前有42家养鸡户，现在只剩3户，两家养肉鸡，一家改行养了蛋鸡。据村民称，两家肉鸡养殖户，都是外地人在租棚经营。
在当地养鸡行当，老贾（化名）是颇具声望的鸡农经纪人，多年来，他一直为大用等企业做鸡苗、饲料代理商。
“以前做经纪人，现在是‘危机人’了。”老贾自嘲。
去年中秋节以后，老贾转了行。“2012年10个月，我赔了197万元，把前5年赚的钱全部贴进去了。我彻底不干这一行了，我们全家刚下决定，谁再让我们养鸡，谁就是我们家的罪人。”现在，他弄了一套太空保健椅，在家做保健品推销。
在农村，一般经纪人会将饲料、鸡苗、药“赊”给养殖户，养殖户的肉鸡出栏销售之后,再兑付货款。
“养殖户没钱，不给我，我就赔了。要账，他们穷得不得了，咋要？”
养殖户“赖账”的原因，是因为2012年，养鸡普遍赔钱。
按照老贾的说法，2012年之前，大用给“合同鸡”留的是3.5元/只的利润，鸡农实际到手的净利是每只3元左右。“那当然是赚钱的”。
从2012年2月份之后，大用就调低了合同鸡回收价格（又称保底价），到了当年中秋节前，大用合同鸡的收购价已经从11.2元/公斤降至10.2元/公斤。
“你光从大用的养殖回收合同看，按照这个价格，鸡农卖掉一只鸡，还能赚1.5元。但实际上，饲料价格、人工工资都在上涨，就算是100%成活率，养一只鸡还要赔1块多钱。何况鸡农投资的鸡舍、硬件还有技术，与大型鸡场完全是两个档次，存活率就更低了。”